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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曾经有很多提笼架鸟的人,那时候人们还不知道朝沿海跑,农闲时候便在田间地头遛弯,几只土狗窜前窜后,笼子里不是灰溜溜的鹌鹑就是叫声难听的麻面山雀,还有那些永远也学不了人话的鹦鹉。我的一位大老爷却不愿跟这些人为伍,他说,农民,都是些农民。大老爷也不是吃商品粮的,甚至连庄稼也种不好,他是一位玩鹰的好手,人们也不想和他来往。
吾乡有谚:玩鹰败家。可是我们孩子们却不怕的,因此秋天的原野上总能看到一群孩子大呼小叫地跟着一位半大老头后面猎兔子,我们充满万分崇敬地观看大老爷指挥猎鹰冲向天空,刷刷的声响把我们的心带到空中,我们的心跳随着猎鹰的飞翔而起伏。
而我则最喜欢看大老爷捉鹰的场面了。苍鹰飞在高空,像一面松木色的古琴,风抚响统样的羽轴,发出低缓而沉着的声音。
高飞的鹰,注定要人仰视,就像仰望伟人一般。它降落到悬崖顶端矗立,它把宽阔的翅膀别在身后,一如穿着垫肩大衣的元帅,威风凛凛。
一只羽毛呈深苍灰色的鹰出猎了,它在平静的翱翔中保持着强悍的力量,金黄色的眼珠居高临下能看到几千米下的野兔和田鼠。
野兔在自以为安全的田地上蹦跳,这时苍鹰从天而降,扑下去,先用爪子从肚子下面插进去抠住野兔的屁股,野兔受痛不由得回头挣扎,苍鹰便再用另一只大爪攫住野兔的脑袋,野兔就再也不动弹了。
毒蛇打着尾部恶意的响板,危险的警告节奏让周围一切退却,又是一只苍鹰从天而降!犀利的眼神,快捷的手脚,冷酷的心,非凡的胆量。苍鹰尖利的嘴撕扯着毒蛇的尸体,腥冷的血沾染在鹰的羽毛上。
终于,苍鹰理顺了羽毛,这时候天色已晚到归巢的时候了。它在归巢前,总要在林间盘旋一圈,飞得较低,它那金黄色的利眼,一定能把一切危险看个清楚。大老爷的那张网实在是明显了,但不知为什么,苍鹰还是一头撞了进去。
苍鹰被捕了,高贵威武的苍鹰不吃不喝,头颅始终未低,看来它要以绝食来捍卫自己的英雄烈性。大老爷很有耐心,他把苍鹰的眼睛用针线小心地缝上,然后把它放置在一间黑屋子里,黑屋子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
大老爷说是开始熬鹰了。微弱的光和五六天的饥饿,把苍鹰英武的野性给收拾了。这时大老爷开始将鹰眼上的线拆除,在微弱的灯光下开始驯化。
大老爷站在屋子的一端,放一块肉在手臂上,招呼苍鹰飞过来吃。苍鹰迟疑了一会,就飞了过去抓住手臂,狼吞虎咽地把肉吃了,完全没有了先前的从容与矜持。大老爷又走到屋子的另一端,把肉再放到那只戴着长皮手套的手臂上,向苍鹰招手,这一次它很果断地飞过来了。
就这样,从屋里到屋外,从屋外到田野,苍鹰不仅再不愿意飞走,而且很听从大老爷的口令去抓野鸡、野兔,抓到后自己并不吃,而是送到主人那里,大老爷便会马上破开野兔的肚子,掏出内脏奖给苍鹰。吃完之后再出去出征。
一只苍鹰就这样成为了猎鹰。虽然它有时仍在天空翱翔,虽然它翅膀别在身后,但总让人感觉少了些什么。
面对一些我们的挑逗,猎鹰也激不起它自己的野性,威武同样威武,高贵还是那样高贵——最起码我们的鸡见了是要害怕的。但站在猎人的手臂上的鹰谁又能仰视呢?所以我们总把仰视的目光投向我们的大老爷。
那时候我也很怕被人缝上眼睛,亲眼目睹了苍鹰被缝上眼睛不吃不喝的绝望的样子,我就想自己是否能够受得了突然到来的黑暗,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如此致命的遭遇。
苍鹰一旦失去了自由自在的天空,一旦失去了脚下的悬崖,就不再是苍鹰了。想想我们现在的生活,又有多少人的眼睛不是留有针线穿过的痕迹呢?